新华社香港8月9日电 题:流动的咏春拳馆 新华社记者洪雪华 一年以来,69岁的咏春拳教练林树成换租了三间拳馆,这一次他从旺角砵兰街搬到了深水埗白杨街。 每一次换租都有同一个原因:租金太贵。后来他想了个办法——短租,租约到期后再带着徒弟们搬到下一个拳馆。 林树成的拳馆没有名字,唯一的标记是徒弟们身上价值100港元的短袖上衣,衣服上写着四个字:梁相咏春。他从18岁开始跟咏春拳宗师叶问的大徒弟梁相学习咏春拳,此后的50多年里,尽管换了很多行当,但他总会出现在拳馆里,在比自己高一头的木人桩面前,日复一日地练拳、教拳。 天台“踢馆” 1969年经由熟人介绍,林树成拜入叶问大弟子梁相门下学习咏春拳,2010年他从香港驾驶学院退休,专注教授咏春拳。 咏春拳是一门适用于近身搏击,攻守兼备的武术,包括小念头、寻桥、标指、黐手、木人桩、六点半棍法、八斩刀法等依次进阶的拳法套路。 林树成喜欢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幻想过拥有小说主人公的盖世神功。但回到现实,练功夫如同盖楼房,必须一步步打好基础,没有任何捷径。从小念头到八斩刀法,每一个动作他至少练过一万次,直至变成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同门师兄弟眼中,林树成的咏春拳是打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主动说起,徒弟们很难想象眼前身材瘦削、脾气温和的老人,年轻时经常“踢馆”。 “踢馆”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那个年代比武之风盛行,林树成至今还记得当年天台比武的盛况。每逢黄昏时刻,各家武馆的师兄弟摩拳擦掌,铆足了劲,力争在比武中获胜。那是老香港的一道独特风景。 学习咏春拳近3年,20岁出头的林树成常与其他武术门派的人相约在天台上或者公园里比武。按照规矩,双方切磋完分出胜负,互不记仇。 与武侠小说不同,真实的比武并没有太多花样,胜负靠真才实学。但武侠小说里传递的“锄强扶弱”精神,林树成却记得很牢。曾有人在街上欺负普通市民,他上前劝阻,对方见他会功夫,便作罢离去。“这是习武之人的初心。”他说。 临时拳馆 去年8月,林树成带着徒弟们离开了位于旺角砵兰街的咏春拳馆,搬到深水埗白杨街的咏春拳馆。拳馆是他向师兄梁锦棠短租的,每周四晚上能使用2小时30分钟,每月租金1600港元。 在居住面积狭小的香港,一间正式的咏春拳馆仅有二三十平方米,最多容纳10人同时练拳。按香港物业市场行情,整租一间拳馆每月至少需要一万多港元。而林树成收了9个徒弟,每人每月的学费是600港元,只够短租。 拳馆里摆放着木人桩、沙包、长木棍等训练工具。记者在这里见到了林树成,他穿梭在徒弟之间,手把手地教拳。新拳馆依旧狭小,徒弟们错开站立,先到拳馆的已经练起了木人桩,后来赶到的从基本功小念头练起。 对于收徒授业,林树成有自己的坚持。“收徒要看人品和诚意,我不会教一个恶人学武术,这是底线。”他说。 两年前经由熟人介绍,香港青年伍嘉林找到了林树成。第三次到拳馆时,林树成才问他:“有心学咏春?”伍嘉林点点头。“你想学,就跟着我学。”正式拜师的那天没有任何仪式。 伍嘉林后来发现,林树成花了一个月时间考察他。当年梁相曾教导林树成,咏春拳强调德艺双修,既是拳脚功夫,也要修炼心性,涵养武德,如果徒弟修养不足,容易以功夫伤人。梁相的教导,他如今用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点一盏灯” 林树成的徒弟中,43岁的朱子斌最年长,他三年前开始学咏春拳。朱子斌从事外贸工作,在社交网络上粉丝如云,是外贸从业者眼中的网红“Ben叔”。 但在林树成的拳馆里,网红“Ben叔”在职场上的意气风发了无踪影,他苦恼于不够扎实的基本功,反复练习。 “师父不会把传承挂在嘴边,我退休之后不会跟他一样去教拳,但我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咏春拳。”朱子斌把打木人桩的短视频分享到朋友圈,在商业杂志上发表关于咏春拳的文章,让咏春拳频繁亮相在他的粉丝圈里。 与徒弟朱子斌不同,林树成有自己的传承方式。 1978年,梁相逝世后,林树成和师兄弟们租了一间拳馆,取名梁相堂。为了纪念梁相,林树成和其他师兄弟们于2019年成立梁相系咏春国际同学总会,他担任副会长。去年梁相系咏春国际同学总会举办梁相一百周年诞辰活动,林树成叫上了所有徒弟,徒弟们统一穿上那件印有“梁相咏春”的短袖上衣。 梁相系咏春国际同学总会的创会纪念册里记载着“梁相系族谱”,林树成是梁相第一代传人,他还有22位师兄弟,而他的9个徒弟,在“梁相系第二代传人”的名单里。就像对待家族族谱一般,他们有着严谨的“派系族谱”观念和长幼之分,徒弟尊重师父,师弟礼让师兄。 电影《一代宗师》里有一句台词:凭一口气,点一盏灯,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香港还有不少像林树成一样默默传承咏春拳的人,他们便是点灯人,指引着后辈们传承中华民族传统武术。 一年后,临时拳馆租约将到期,林树成不知道拳馆会搬到哪里。 “师父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徒弟们异口同声。 |